放下就自在 – 周昇森前人
走過道場一甲子的淡定修持
「父親對我的課業不是很在意,我考上好學校,或是功課被當好幾科,他都沒什麼反應,倒是在我高中升大學的暑假決定清口時,他開心得不得了。」
「人生無常,要多了愿,放下就自在!」這是周昇森前人最常鼓勵大家的一句話。通過世俗對修道的考驗,走過道場中的人事衝擊,歷經風霜雨雪,簡單幾個字,道盡近六十年修道人生的體悟。少年時期,父母即相繼離世,當時最小的妹妹才三歲,只能委由舅公協助撫養,他兄代父職,披星戴月,為生活奔走,還曾在興南客運當司機,當時的公車是燒土炭的,為了更穩定的生活,儘管只有國小畢業,他勤學自修,考進臺南監獄,從最基層的獄吏做起。
以極重人和的天性,度過求道、清口的考驗
民國卅六年,偶然在路上遇到結拜兄弟薛福隆前人,拉他去求道,「父親一開始不敢讓母親知道,等到有一天,要吃素了,母親才知道他求道了。」周猶龍點傳師笑著說出這段往事。
對當時任職於監獄的他而言,清口是很不容易不被發現的,他吃素、修行的事情,因升職前去木柵接受例行訓練時,被上層注意到,司法部曾派人調查,幸賴他平日處事極重人和,上至典獄長下至同事,大家都對他很信任,知道上層要派人來調查的時候,典獄長還悄聲跟他說:「這段時間你不要太張揚,他們調查完就好了,不會有事的。」
「我們住在公家宿舍的時候,家中沒設壇,但常看見父親在拜、在叩首,香就插在家裡那個比人高一點的神案,上面放著關聖帝君的聖像,就對著那個拜。」在他的靈活變通下,身分特殊又何妨。
了悟於心,示現於體
「他啊,沒修道之前比較兇,脾氣很硬,修道後改變很多。」婚後同住在一起的岳母將他的改變看在眼裡,一樣是孝順,但在言詞、行止間散發出的氛圍就是不同。
「父親對道很認同、很珍惜,對於上天給他的恩賜、慈悲都很有感覺。」周點傳師還記得父親在說明替自己取名時的故事:當第四個女兒出生的時候,夫妻倆都哭了,因心中有所求,他發愿素食,沒想到四十年清口,四十二年長子便出生了,對於上天的恩賜,他特別有感受,神道的變化,豈是我們凡夫俗子可以猜透的,特取「猶龍之嘆」為子命名。
以公務員的薪資要撫養六個孩子和四個弟妹是很辛苦的,因此將宿舍裡的房間撥出給學生寄宿,提供學生洗衣、三餐等服務,儘管已經清口,為了生計仍替學生準備葷食,同時並未限制自家孩子一定要吃素,只簡單交代要吃素菜筷子要翻過來夾,「父親不會要求我們一定要做什麼,可是他會帶我去佛堂,就算我只是在外面跟其他孩子玩。」
對於道苗的培養他煞費苦心,這件事周點傳師印象非常深刻:「父親對我的課業不是很在意,我考上好學校,或是功課被當好幾科,他都沒什麼反應,倒是在我高中升大學的暑假決定清口時,他開心得不得了。」
在道務與工作間抉擇
「小時候常看到父親用毛筆抄經典,《道德經》、《金剛經》一類的,他才讀到小學,是受日式教育的,漢文都是靠自學比較多,」那深夜坐在桌前努力精進的身影,深深地刻在周點傳師的腦海裡,「他臺語會講,華語是在工作的地方學的。」
清口後沒多久,開了一個七天班,這七天當中,他每天白天要到臺南上班,晚上要到麻豆參加開班到天亮的人才訓練,「白天上班要有精神,晚上參班不可以打瞌睡,真的是要靠意志力才可以撐下去。」一同參加該班會的人,中途退出者不在少數,可見其道心之堅定。
民國四十三年領命後,和前後期領命的施茂森前人共同為臺南地區道務奔波,四處點道、成全道親,在此期間,多次遇上升官調職到外縣市去的機會,但他都拒絕了,一方面是因為所負責的道務都在南部地區,另一方面則是考量到舉家遷移的不便。
「其實去外縣市升官比較快,可是他都不願意,選擇升遷比較慢的內部調遷,有考試就去,慢慢升,到退休前十年,才升到總務長,典獄長十分依賴他,所有事情都會跟他商量。」最基層的獄吏需廿四小時輪班,隆冬的夜晚必須打起精神巡邏,這樣的煎熬他願意承受,只因為了道務他必須留在這裡。
為道務不辭辛勞
這一年道務的規劃是北上開荒,在何宗好老前人、薛福三前人的指示下,他擔負起開荒臺北的責任,當時在臺北開計程車的劉平得發心要設佛堂,於是由資深壇主蘇文捷負責安排,點道、成全、開班等事宜。
「最密集的時候,父親每個星期都要北上辦道,當時我們還住在臺南,但已經搬離宿舍。」那樣的毅力是多麼的令人敬佩,「每個禮拜六早上或中午搭十個小時的火車到臺北,禮拜六晚上辦道,禮拜天辦道、開班,禮拜天的晚上再坐夜車回臺南,接著就去上班,就這樣大概也過了兩年。」
民國六十年前後,決定在臺北博愛路設立公共佛堂,薛福三前人帶著他到內江街聯合寶壇請示何老前人,「請老前人指示,這處佛堂應由哪位來負責?」那時薛前人已負責臺南的公共佛堂,擔心南北奔波會稍有差池,於是何老前人便指定由周昇森來負責。
離開內江街佛堂後,薛前人把臺北市電話簿的黃頁,整本交給他,語重心長的說:「這以後就由你來承擔。」回臺南後,五十一歲的他便決定辦理退休,專心臺北道務,待建設完畢後,更舉家搬遷,就近負責。
有大花園的博愛路佛堂
自民國六十二年集資買地起,開始動工時已是兩年後的事,在隔年秋天落成前,何老前人十分關心佛堂的建設,每週去植物園運動時,都會順道來工地看看,問工人們一些問題。他老人家認為這處位在植物園附近的佛堂,得天獨厚,開壇時還說:「我們有這間佛堂是上天慈悲的,上天給我們一座大花園,免費的大花園。」
在佛堂即將完工之際,發生了令人意想不到的狀況,繼任總統嚴家淦的官邸竟就在附近,整個區域施行戒嚴,當時樓高五層的佛堂是最高的,正好後方的窗戶看出去就是總統官邸。在六個政府單位共同會檢後,他配合要求將五樓的窗戶封起來,但一想到開壇當天,賀喜的道親該如何進入警戒區,實在是很傷腦筋。
幾經考量,決定請示何老前人,可否和臺灣民間習俗中的新居落成一樣,在門眉掛上八仙彩,「這樣就可以了嗎?」「應該可以,在臺灣習俗中,這一天是會宴客的,這樣大家來佛堂就不會有問題。」於是便將彩給掛上。
開壇當天清晨六點多,對面騎樓出現了一個不尋常的賣冰攤,年輕的老闆腰桿異常直挺、動作不夠靈敏,就算明顯察覺到被監視著,仍堅定地在這天開壇,儀式持續進行,所幸當天到下午兩、三點,所有人陸續疏散完畢前,沒有任何問題發生。
隔天,政府部門派人來,不像之前那麼客氣,直接問道:「昨天怎麼那麼多客人?」他不動聲色的回答:我們新居落成,請客呀!」他們四處巡視了一番:「那你們四樓怎麼廁所那麼多?」這個問題讓他知道,以後博愛路的佛堂很難開班了。
「第一關過了,接下來要怎麼辦?」何老前人提出的問題也是困擾他很久的問題。為了讓道親進出方便,該處佛堂一樓先是掛上建築事務所的招牌,其後又因考量運作資經的來源,由南部上來開荒的道親協助開設麵包店,諾大的建築做的卻是這樣的小生意,常令來訪的何老前人感到有趣,他卻非常豁達的說:「只是應付而已嘛!」
博愛路佛堂成立後,雖不能進行大型班會,但卻帶動了一群大學生,這些人後來都成為道務的中堅,而無法開班的情形也在一貫道總會成立之後,慢慢有所改善,讓他放下心中的一塊大石頭。
以故事灌溉、以行動呵護
沉默寡言的他晚近幾年屢屢以八十歲高齡登上講臺,成全道親,喜歡看書,且什麼書都看的他,總是將聽來的故事轉化成自己的版本,以輕鬆幽默的方式講述道理,讓人聽完後印象深刻,「他信手拈來的這些小故事,常會在不經意之間,導正我們觀念。」
「父親他對待道親非常慈祥、慈悲,引導後學時多半是說故事、舉例子,不會直言,讓人聽得很高興。」對於後進他總是細心呵護,以正向的能量使其成長。
不論道務如何繁忙,他一定抽空去道親開的店走動,從不會多跟壇主人才說什麼,直接以行動表達他的關心,「有壇主在淡水夜市賣炸芋頭,他會親自去光顧一下,也有在賣自助餐的人才,他也是沒通知就去關心,而且還常常去。」
周點傳師還記得前一陣子光顧那家自助餐店時,那一句「周前人歸空也八年,快十年了!」所蘊含的思念。
在道與義之間
那一年,何老前人過世,道務面臨衝擊,當大家決定分開來辦時,一邊是兄弟之情,一邊是師徒之義,這難以抉擇的景況,常令他食不下嚥,夜不安寢。
薛前人晚年時,曾召集一次點傳師會議,直接問:「你到底要怎麼走?」聞言,他立刻跪下,說:「後學絕對沒有離心,只要薛前人您還在時,一定跟著您。」他的引師是薛前人的哥哥,一起走過三、四十年的歲月,共同辦過無數次的道務,這種因緣太過密切,豈是能輕易斬斷的。
然,短短兩年內,局勢再次轉變,薛前人歸空後,道務再次生變,在理念不合、亦無兄弟道義的顧慮下,這一次,他背負無情的罵名,選擇跟隨前人的腳步。
「老前人很關心這個佛堂,有事情也都會直接打電話來找父親,所以父親會做出這樣的選擇,並不令人意外,」這種無法兩全的選擇,對誰來說都是一種煎熬,但對結為兒女親家的周前人而言,更為困難,同處其中的周點傳師感同身受:「道務生變時,對父親與岳父兩位老人家來說,真的很為難。」
面對各方的責難,他始終維持一貫作風,沒有太多無謂的辯白,默默承擔一切,堅持自己的理念。
「父親過世前,特地請來律師,寫下遺囑,將博愛路的佛堂捐贈給基金會。」還特別交代「不得以任何私人或家屬名義繼承」,清白一世。身為司法部官員的特殊身分,讓他深得何老前人器重,認為只要有他的存在,就很有安全感,而身為道務先鋒的特殊因緣,讓他走過道務多變的年代,歷經種種考驗和煎熬,體悟到:「愈認真、愈打拚,事情愈煩、阻礙愈大,這就是修道啊!」